一
时隔一年多的一座的城市,没有料到的却是在这样的13与14之交,写你。
二
脑中第一次对伊斯坦布尔成形的轮廓始于2011年春天,当时香港末任总督彭定康即将出任BBC托委会主席,就职前写了篇关于土耳其与欧洲未来的文章. 我不禁在这里引用他其中的一段话, 一段与我个人审美的观与行重重相印的话:
“””
It’s in my hand on this occasion as I look out over the Bosphorus on a glittering March morning. Yesterday, there were flurries of snow in Istanbul. But today the sun glints across the water to the Asian coastline of the city; the seagulls bank in the breeze; a great liner sails majestically north towards the Black Sea. It’s a “good-to-be-alive” sort of day.
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三月早晨, 我遥望眼前的博斯普鲁斯海峡. 昨天, 伊斯坦布尔还飘散着雪花. 但今天, 这个城市的亚洲海岸线在阳光照耀下是波光粼粼; 海鸥在微风中飞翔; 一艘巨大的客轮缓缓地向着北面的黑海驶去. 此时此刻, 不禁让人感到”活着真好”.
“””
对社会历史的反思, 对美好未来的憧憬, 往往就发生在这风霜雨雪后的和风煦日之中.
三
从机场出来, 车沿着海边宽敞的道路前行, 司机指着右手边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, “马尔马拉海”.
一直往北, 穿过加拉塔大桥(Galata), 抵达塔克西姆广场(Taksim).住的酒店就在塔克西姆广场旁边,从广场向下走, 右拐, 穿入一个小巷, 已完全不是方才广场的繁华与嘈杂: 街道上来回行走的猫, 拐弯口的理发店, 阳台上挂满的衣服, 从旅馆窗户望出去对面人家的厨房, 满副那不勒斯般的生活气息.
一周的会议并不是特别忙, 所以傍晚一到就开始逛这座城市. 塔克西姆广场是新城的中心, 连着的独立大街总有熙熙攘攘的人群, 据说这千千万万人的拥挤在周末会持续到清晨而不停歇.
往老城区走, 慢慢窥见伊城昔日的光辉, 圣索菲亚大教堂(Ayasofya), 托普卡比皇宫(Topkapi), 蓝色清真寺(Blue Mosque), 大巴扎(Grand Bazaar), 不同年代留下来的印记. 突厥, 基督教, 伊斯兰, 古希腊, 多样文明的符号在街头巷尾交杂.
金角湾(Golden Horn)横截新城与老城, 而博斯普鲁斯海峡(Bosphorus)纵刀切开伊斯坦布尔, 分成欧洲和亚洲两块.
博斯普鲁斯, 意为咽喉, 果然其隔欧亚大陆, 通马尔马拉海与黑海, 自古兵家必争之”咽喉”之地. 伊城地势易攻难守, 非其强主不能得, 所以经历的是如拜占庭, 奥斯曼如此之帝国. 这样的地理位置也决定了其文明的复杂程度.
四
十九世纪初, 奥斯曼帝国开始衰落, 伊城便一蹶不振, 土耳其共和国建立后或有改观, 总是今非昔比.
帕慕克(Orhan Pamuk)在其著名的<<伊斯坦布尔>>一书中讲到伊城的一种忧伤, 一种植根于伊斯兰文明的称作”呼愁”(Huzn)的忧伤.
呼愁起于思想的朦胧与混乱的状态. 对于帕慕克而言, 作者自己解释道, “我的起始点是一个小孩透过布满水汽的窗户看外面所感受到的情绪”, 而这情绪不是孤独之人的忧伤, 而是数百万人共有的阴暗, 也就是帕慕克所说的伊城的呼愁.
帕慕克眼中的伊斯坦布尔是废墟的城市, 欧洲名城的古迹往往会陈列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, 而伊斯坦布尔人却更愿意直接生活在古老废墟之中. 废墟中的对比, 让伊城的人不断被提醒的昔日的灿烂和今日的颓废, 残破城堡的墙头或被直接改造成店铺, 或砖石被卸下用作建筑的原材料.
“整日惶恐的等顾客的老书商, 车站从不与人交谈的蒙面妇女, 生锈的驳船上的海鸥, 无人理睬的钟塔…”
这样的画面也许不只是伊城的写照, 也是帕慕克家庭经历所折射出的视角. 对伟大过去的赞赏和对迷茫未来的担忧让作者总更能够观察到这些.
这样的情节和中国有类似之处, 几千年的辉煌, 到近世的积弱, 使中国人常有个复兴的梦, 而这复兴的状态, — 所谓状态就是过去拥有现仍在路上并未复得, 使人同时表现出来一种傲视凌云的自大和妄自菲薄的自卑, 而中国人的呼愁便在这样的自大与自卑中徘徊.
五
福楼拜于19世纪中期抵达伊城时预言说, 百年之内的伊城将是世界之都. 百年过后的帕慕克对此很失望, 因为他看到的是帝国斜阳以来从未有的凄凉.
你方唱罢我登场, 世界的平衡应在历史的大视野里,如福楼拜之大家,也没料到他当年的眼线比其预想的还要长远.
几年前的彭定康肯定了这样的感觉: 这是欧洲的未来所在.
当我站在加拉塔大桥上, 背对着金角湾, 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浪花, 海鸥, 汽轮, 我对福楼拜以及彭定康的憧憬更坚信不疑.
城市的性格和命运是相互写照的, 巴黎塞纳河之悠扬, 罗马台伯河之沧桑, 维也纳多瑙河之亮丽, 然而, 不曾有另一个欧洲城市如伊斯坦布尔之气派.
博斯普鲁斯, 浩浩汤汤.
六
从伊斯坦布尔经安卡拉(Ankara)到卡帕多奇亚(Cappadocia).
如果说伊城是帝国留下来的辉煌, 那卡帕多奇亚就是大自然永久的华丽, 而人在其中, 连赞叹都不能够了, 只能窒息.
再经过艾菲索斯(Efes)和棉花堡(Pamukkale, –Pamuk正如帕慕克), 最后由伊兹密尔(Izmir)返回伊斯坦布尔.
几十个小时的大巴在土耳其国土中穿梭, 换来清晨抵达时站在街头捧着水煮玉米棒的幸福.
路途各种转车, 总有那地图上都难找的地方, 于是罕有我这样的中国面孔. 某大叔用土耳其语跟我交谈了几个小时, 手势和画图的帮助下, 居然还真能交流起来, –可见人若要交流是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的, 询问我的旅行, 家庭, 信仰等等, 当然也不忘强调下自己不是土耳其人.
土耳其终究是个复杂的国度, 就算那些认可自己是土耳其人的人们, 由于不同的身份认同, 也会对最简单的”你好”一词选择不同的说法, 这是伊城未来总要面对的. 不过经过历史众多的教训之后, 伊城的人们已经如此生活在一起, 这已是很多国家的典范.
七
车站的一角很喧哗, 刺耳的乐器, 人们在围成一圈跳舞, 脚步踏地, 自成节拍.
后来才明白, 这是为一个和我一样将离开这座城市的人, 小伙子扭捏在人群中, 接受大叔大妈们的拥抱和亲吻, 还有同龄人拍打其背和头, 以示对其离开的不满.
这是旅途最后的印象.
如果城市留给人们的是曾经的璀璨, 至少还有那里的人们热情的表达.
无论怎样去记忆, 人和城市都往前走.
尽管如此, 帕慕克以历史的方式在回忆, 福楼拜以未来的方式在回忆.
而我, 只在当下的你.
新年快乐!
2014年1月3日
癸巳年腊月初三丑时于塞上维特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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